【太湖24H|时间飞行】小雪•夜深烟火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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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OC致歉,背景特殊,没有不尊重历史之意
我与陈张太康相见,是在一九六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,小雪。
那天屋外星星散散落着雪粒,昏暗的不像是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,倒像是夜里。街上泥泞不堪,六四年的社会条件还不允许修建多么明亮的路灯,行人慢慢走过去,就像影子在挪动。
陈张太康在灯下凝神写一封字时,我没敢凑过去,傻站在那里发呆。“诶,写完了。”他将软毫在水里涮了涮,抬手挂在漆木笔架上。然后他撑着脑袋侧看着我,笑:“送你了。”
他很漂亮,在灯下很漂亮,侧过脸也很漂亮。惟怜一灯影,万里眼中明。
我收起心思,走过去,看到了纸上两行半干未干的墨迹:“夜深烟火尽,霰雪白纷纷。”落款的印章我分辨了一会,依稀认得是一口,锅?
“为何是锅?”
我没加思索就问了出来,快的差点咬了舌头。他愣怔一瞬,有些狡黠的笑笑:“我小名。”
我没再吱声,捧好一幅字,心里琢磨的却是能换多少钱。
不能怪我爱财。那时候饥荒闹得厉害,我从小家里就贫寒,吃了上顿愁下顿,睡了今晚没明晚。娘早年上山背柴火,落下一个风湿的毛病,全家就靠着爹一个人顶着。这几年爹身体也不太行了,好容易供我读上书,进了大学,可家里还有一个小我十岁的弟弟。弟弟的老师这几天已经为了学费下最后通牒了,家里不得已打算让他辍学,回来做工。
意味着我不能在大学里潇洒快活了。事实上,我没这么干过。
“师兄...”我略带讨好,“你的字,很值钱吗?”
陈张太康不免有些啼笑是非。
这个小师弟进他们化学院才半天,已经心不在焉的问了好几次“值很多钱吗”“要花很多钱吗”诸如此类的问题。偏偏他脸上无辜又纯良,让人有些恼火的同时,竟生出几分怜爱。
可能他的家境是真不好吧。陈张太康想着,也不好让他失望:“嗯,应该会值一些钱吧。”
“真的?”我觉得我眼睛都亮了,“谢谢你太康。”
怎么又开始叫太康了。陈张太康嘴角弯着,“不谢。”
“哎马正阳,你要字吗?”
马正阳叠衣服的手微微一顿,想起陈张太康的委托。
他装作不经意的转身,“什么字啊,我们家墙上正好缺一张。”
我有些小兴奋,心里也紧张:“是一句诗,我不懂,但写得很漂亮。”
祖宗,卖东西也没这么卖的啊。家里从商的马正阳心里哀叹,嘴上说着违心的话:“可以啊,什么价?”
这下轮到我为难了。
弟弟的学费是四角钱,但这就是一页字儿,说白了就是一张纸,换的到四角钱吗?我犹豫着伸出四个指头,谁知马正阳一愣:“四元钱啊,我身上没那么多钱,两元行吗。”
我发誓,我当时一定呆住了,我这一辈子就没见过五角以上的钱。这会儿我晕晕乎乎,被这个天价砸中了脑袋,“行,行,当然可以。”
拿到了两张票子,我心里还隐隐约约的不真实。弟弟的学费,有着落了?我感激的把脸转向马正阳,引得他一阵不自在:“怎么了?”
“你们有钱人,真好。”
哎,又来了又来了。马正阳硬着头皮:“胡良伟你行了啊,我们家就开个小杂货铺能赚几个钱!要说真不缺钱花还得是你太康师兄,他才真是......”
“他才怎么?”我顺着问下去。
“哎,不说他,我出去一趟。”马正阳叠好衣服就出了门。我还心里纳罕下着这么大的雪他去哪儿,转眼看着墙角有一柄伞。等等我,你忘带伞了。
我披上衣服拿着伞追出去,却发现他就在墙那边说话,声音影影绰绰的,有几句进了我的耳朵:“陈张太康你绕这么大个圈子费心了吧,”我听见马正阳语气不善,心里隐约有不好的猜测,“别想拉拢我们小师弟,我奉劝你一句,我们不会跟着你和边老师走的,我们跟着姜教授读书。”
那边的人低低咳嗽两声,然后是陈张太康的声音:“我没想你们跟着我们走。”他有点无奈,我能听出来:“我们研究方向不一样了,分开是难免的事。至于胡良伟,”他停下话语,我也跟着竖起耳朵,紧绷了身体,“他很适合姜教授,嗯,好小子。”
我听出了言外之意,他没打算让我“走”。
那边还说了什么,马正阳的声音松懈了,“那就好,”他脚步开始向我这边走了,我赶忙回屋,随手拿起暖水瓶,“行吧,我回去了。”
我心擂如鼓。一开门,撞上了马正阳。他眼中神色还未收拾好,一下被我看到,闪过几丝惊慌:“小胡,怎么了?”
“我去打个开水。”我冲他笑笑,也有些慌张的跑出去。六四年老旧的宿舍楼还是平房,外面雪很滑,我很快就跌倒了,手指摸到几分与雪不一样的触感。抓一把,是一页纸。
我颤抖起来。依稀分辨出上面的字迹:“夜深烟火尽,霰雪白纷纷。”
而我抬头,絮絮的雪落在我眼里。天地间好像只有白,白的无境无界,看不到人影。
我在姜教授那里听了几个月课。坦白说,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,教的好,讲得好,但是对学生非常严厉,我有好几次没有回答上他的问题,就被罚抄了好几页理论。马正阳是他的大徒弟,有时候代他监管我,就会松懈些。
我也经常见到陈张太康,很多时候他跟着姜教授和边老师讨论,学习。我远远地看着,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。我没有再跟他说那张字。
他似乎也很忙,但是我们总是待在一起,他会很专注的看我,在我作业不明白或者课没明白的时候放下手头课业指导我,会在我被姜老师罚了之后嘲笑我,被我用他的小名锅锅锅锅的叫着之后帮我一起抄。
但我隐约觉得陈张太康是要走的。没有人能留住他,我更不行。
又是一年小雪了。
他已经跟着边老师转到另外一个院系,还是转到中科去研究了,我不知道。但我哆嗦着去上早课的时候还看到了他,今年冬天来得如此早,冷的我猝不及防。我刚想喊“太康——”他就走过来,眉头紧皱:“没穿好衣服?”
“没钱啊,”我坦然,“家里没钱做衣裳,我没钱买。”
“...算了,跟我来。”
他把我拉回他的宿舍。“进来吧,给你找件衣服穿。”他翻了翻柜子,那里面有很多我见所未见的衣物,我开始局促起来:“不用了。”
“穿上。”他扔过来一件我熟悉的,商店里买的那种黑色棉袄,不过也很新,一看就是没怎么穿过。他走过来,给我披上:“没穿过?”
“...太新了。”
他笑笑,“走吧,还要上课。”
我们一同走回土黄色砖楼的教室,冬天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,天还是冷清的白,可能,可能今晚就要下雪。我漫无目的的想着,陈张太康抓我的手腕突然一紧。我抬头。
教室门口站着好多个戴着红袖章的卫兵,给这空白的雪天增添了红。他们面容严肃,声音尖锐。
“暂停课业!”
这一年是一九六五年,文化大革命开始的冬天。
姜教授被带走了,边老师被带走了,马正阳也被带走了——前两个是宣扬反动学术,后者是走资。昨天还能笑着的人,今天就被压着跪在地上认罪了;我看过在操场上开的批斗大会,头上的铁高帽,胸前的铁牌。很多次我茫然的跟那一双双眼睛对视,他们就好像变成姜教授,边老师,马正阳的样子。
我开始做噩梦。在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,跪在这些人的面前。我从梦里醒来时,陈张太康拍着我的背,我抱上他。
可是,陈张太康也被带走了。
他被扯着袖子带走的那天很平静,情绪激动的反倒是我。我抓着陈张太康的衣服下摆,我对红卫兵哭着说他没有犯事,然后我被拖回了屋。
我家里的成分在这时反倒成为保命的武器。但是我很害怕,很害怕,哪些人离我远去,哪些人又为什么离我远去。我知道陈张太康的家庭成分,我不敢藏匿他,所以我只能像个懦夫一样眼睁睁的看着他走。
七天之后是他的批斗会。
操场上人声鼎沸的时候我不敢去,我怕遇见他,我怕遇见他们。我怕浑浑噩噩的活着,我也怕轻如鸿毛的死,所以我是活下去的罪人。
那一天也下了像我们初见时那么大的雪。血迹能看的很清楚,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。台下的雪和血混在一起,还没有清扫。我看不见他的人,但我可以听见他的声音。
“陈张太康,资产阶级理论黑旗!”
可我分明看见他在灯下给我写“夜深烟火尽,霰雪白纷纷”。
“反动传播,走资派!”
他把他的衣服给我披上,他指尖余温仍在我肩上。
“剥削阶级敌人!”
他费了心思瞒我,把钱给我,而我只不过是于他无足轻重的人而已。
“是否认罪!”
他们根本不需要陈张太康的回答,我也听不见声音了。我在人潮里一步步后退,我仓皇的不敢去看,可是蜿蜒的血流下来,无声的落入雪堆。皮带和镰刀颜色刺痛了我的眼睛,他们上了台。他们在台上挥舞着,像是在篝火上舔舐的红蛇。
“打倒!”
“打倒!”
“打倒!”
……
这一场大会开了两个小时。
等到人散尽的时候,我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冲到台上。我跪在那一具遗体身旁,攥着他血肉模糊的手,我不愿辨认这是不是写下“夜深烟火尽”的那双手。他脸上的血迹被我抹去,然后又被盖上。
陈张太康。
陈张太康!
我眼前是模糊的血。
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我说:“找个好姑娘,长相厮守,岁岁平安。”
那个时候,你就知道你会如此吗?
尸体被抬走时我的手与他交织,慢慢抽离,他的血也顺着淌到我的指尖上,很凉,很像我们初见时的雪。
那个时候你给了我的那幅字,我至今仍然留着。
只是你还能给我续上下一句吗?
悲喘与寒气,并入鼻中辛。
“爸。”
“爸?”
“爸!”
又下雪了。那雪依然很白,白的像我之前见过的每一场雪。街上也有了明亮的路灯,人走在下面,终于不再是黑压压的影。
我闭上眼,恍惚了一瞬。好像我一直跪在他身旁,看了一场雪,背了一身回忆。
儿女的声音从那边响过来,我慢慢的也就听不见了。
这一年是一九九五年冬。离那场声势浩劫的革命,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。
吃多了糖糖,小虐怡情一下…?
太湖是真的(一台赶了一天稿发现作业没写的机器如是说道)
中秋快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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